一
印象中能记起的第一部电影叫《喜盈门》,80年代初期的,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镇上还没有电影院,都是由电影放映员来土楼放。那时候镇政府我们还叫人民公社,大概当时也没有娱乐生活,所以公社经常组织放映员下乡放电影,就成了整个土楼的一件大事情。放映员来了以后,乡亲们都会围上去帮忙放机器,家里的一些茶呀烟呀爆米花呀都赶紧拿出来。记得当时就是在进土楼的大门后面那个屋檐上挂一张很大的幕布,然后放映员来一顿不明觉厉的操作,哇,屏幕上就有人了。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小孩儿,就早早搬个小板凳坐在最前面,实际上演什么也看不懂,但就是很激动。觉得电影这东西好生厉害。这就是我跟电影最早的缘分。
后来土楼里慢慢有电视了。《射雕英雄传》这些香港电视进来后,就很少有人看电影了。当时先富起来能买得起电视的人很牛,我们这些小伙伴都要跟他们家小孩搞好关系,否则小孩子一闹不让谁看,我们就没得看了。再后来镇上慢慢有了电影院,但我们也没钱看,我经常一个人跑到镇上的电影院门口,把左右两侧的电影海报逐个研究一遍,心里默默推演一下剧情,就当自己看过了。跟同伴聊天的时候,我经常会很神秘的说,你知道最近有什么电影要上映吗?他们表示不知道,我心里就很得意。
但后来,经过我们的研究,发现镇电影院的侧门有个小窟窿,个子小的能直接钻进去。这个窟窿两边都是田,电影院的人发现不了,进去以后是电影院靠厕所的后院,其实有点臭,但为了看电影我们忍了。几个小伙伴,阿昌阿城阿顺什么的,一个接一个钻进去,称之为“钻狗洞”,先进去的人还负责把风。钻进电影院后,因为当时大家穷,不会很多人买票看电影,所以座位不是问题,一般我们都是在电影开映十分钟以后才行动,这时候电影院灯已经关了,安全。
还有另一种方法是爬铁门,这个是上小学以后才敢,铁门其实是有些高的,上面还有尖顶,有些胆小的就不敢爬了,爬进去也是一样,先望风,看着没有大人在看管,就手一招,一个接一个爬过来,颇像谍战片里的剧情。铁门是在电影院的后门,电影放完以后,铁门大开,我们跟大人们一起走出来,那种畅快的感觉自己好像走在时尚前沿的心情,是我们幼小孩童生活的一大乐趣。
当然,进了电影院也不是就平安无事了。有时候也是会查票的,所以观影的过程就有些忐忑。我们也是轮流放哨,偶尔也会被抓到,这时候一般也没啥事,毕竟都是小孩儿嘛,查票员就揪着我们耳朵说,你们从哪进来的?我们当然不肯说,他们一般也就算了,就带我们出去。但带着带着,我们趁黑有时候又跑了,他们也懒得再找了。而且经常他们也查不到我们,因为一般他们查后座我们溜前座,他们查到前面,我们又乘着黑坐到后面去了。毕竟电影还在放,黑乎乎的,他们也就例行公事做做样子。
对于小孩子来说,看电影当然不懂什么艺术性了。所以什么当时热播的《芙蓉镇》之类,我都想不清有没看过。但《少林寺》《少林小子》《布棉袈裟》这些香港的武打片,印象却是非常深刻的。“日出崇山坳,晨钟惊飞鸟”“烈火可熔金,难熔方寸心”这些电影主题曲的歌词都写得很好,以至于几十年过去,这些旋律还盘旋在脑海里。
还有一类印象最深的,是恐怖片。《画皮》简直是所有小孩心里的恶梦,记得当时都传说县城看这部片吓死了人。但我看恐怖片有妙招,就是眼观鼻鼻观心,当恐怖画面出来,我的眼睛就开始散光,也就是看着还像正对着屏幕,实际聚焦点已经不在了,这样既不会丢失情节,又不会看到太吓人的画面。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这样显得我最勇敢呗,出来就可以嘲笑那些同伴了。《画皮》之后,还有个《精变》也很吓人,长大后才知道还是黄秋生演的。另外《银蛇谋杀案》《黑楼孤魂》《古墓荒斋》,都是实打实在电影院放过的,以前的尺度就是这么大。刘晓庆的《神秘的大佛》兼具武打跟悬疑,成为我内心深处一直很喜欢的片子,其实这片子很有大片气质,如果现在能翻拍的话,票房应该很不错。
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两个片子都是关于破案的。小朋友也最喜欢这种片子,满足好奇心,又带有一种征服恐惧的心理,更重要还是可以跟别人炫耀。但这两个片子我都完全想不起来片名了。一个是讲夜宿一个宅子,发现半夜会有古代的鬼魂出来,一直在一个地方好像挖什么,把大家吓得够呛,后面破案解释说是墙上有四氧化三铁,碰到雷雨天气就会产生类似于摄像机的效果,把几百年前的场景录下来,其实当时是有一个冤案,到今天才破了。这个现实生活中也有版本,据说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些游人在故宫的宫墙上也看到宫女。按现在的话说应该叫科学解谜,但当时看了吓得不轻。另一个片子,讲的是深夜一个以为死去的父亲忽然回到家楼下,在大雨中一直喊门,家人都不敢开门,凌晨推开门却发现父亲新死在楼下,然后展开新的一轮推理侦破。现在看着好像一个平常的故事,但当时电影院的音效诡异,父亲一遍遍喊“我回来了”的时候吓得我毛骨悚然,直接就钻到电影院的椅子底下去不敢看了。
二
关于电影院的记忆保留到初中。到县城读高中后,反而基本没有了。这是因为当时全国电影院都处于半瘫痪状态,一方面国家不养电影院了,另一方面商业电影又还没有起来。所以我的整个高中时代的观影记忆,都是在录像厅。当时我的成绩很好,基本都是班上第一,也很爱学习,但我同时也爱看录像。基本上县城的所有录像厅,我都看了个遍,一般是周末才会去,平时听说有好看的偶尔也会周中去,对港片的爱好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周润发/万梓良/成龙是当时最火爆的名字,刘德华/梁朝伟也已经崭露头角。当然,我没想到到三四十年后的今天香港片还是这些人在演。
高中看电影也有很多回忆。最有趣的一次,周五晚上我跟班上的阿标一起去看了录相,回来以后觉得功课被耽误了,就半夜爬墙到教室点蜡烛自习。高中时代我们点蜡烛自习是时尚,因为自习课一般到晚上十点就下课了。如果要继续学习,就打手电或点蜡烛接着来。有时候看过去,红彤彤一片烛光,煞是好看,也很励志。多年以后我回忆这些场景,觉得我们其实也不是真的勤奋到如此程度,有时候还是一种不服输的心理。你熬夜学习到十点?妈蛋,老子就搞到十二点,不信下次考试考不过你!当然,一般到十二点就回去了,毕竟第二天还要上课。
但我们那天晚上半夜两三点钟还在学习,就惊动了我们的历史老师张老师,他巡夜的时候发现教室有灯光,以为是贼,就过来查看,一看原来是我们两个小子在挑灯夜战。张老师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他第二天很激动地说,我终于知道隔壁班为什么成绩这么好,看人家多勤奋!他哪知道我们前面是去看录像了呢。还有一个段子,我们班主任张老师一直担心我们老看录相误入歧途,毕竟我跟阿标他们都是班上前几的同学,他曾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要专心学习,不要老看录像,不要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坏了。我们都感到好奇,下课时间跑去看个香港电影,了解下香港警察叔叔怎么抓坏人,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多年以后,才明白老师说的跟我们想的不是一回事。
看录像的习惯一直保持到整个大学阶段。只不过,本科阶段,是跟宿舍同学一起去学校附近看。当时我们的两个据点,一个是五角场,另外一个是现在已经改成复旦新闻学院的上海轻工业专科学校。当然,当时有不少放映厅放的已经是投影了,屏幕大,显得高级一些。我的大学同学小薛也很喜欢看录相,我们经常结伴而行,看录相加买饮料再带一顿饭,经常看的话对穷学生也还是有点压力的。小薛家是上海的,比较有钱,所以他请客比我请客多,当然了,这哥们一般也不会太主动,我就跟他玩心理战。碰到一部好电影,明明自己很想看,我就不太在意的样子在他面前提起,但就不提自己要去看。他开始淡定,接着起意,最后就开始着急了,走吧我们去看啊!什么你要写论文?写啥论文啊不差这一个晚上来吧我帮你买票。再拖一会他就说算了,我连饮料都帮你买了,顺便请你吃顿饭。这个时候我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我们在五角场一带看了无数的香港电影,发哥的赌神系列,成龙的飞鹰系列,星爷的无厘头系列,还有徐克的武侠片系列,基本都是这时候看的。92/93年应该是港片最后的黄金时代,大片丰富,才华四溢,93年以后除了古惑仔系列苟延残喘,就日暮西山了。我们两个人看录相也很疯狂,有时候碰到第二天没有课,我们可以看通宵,实际上看的四五部片子,往往只有一两部是不错的,其他都是垃圾片,我们看到后面都快睡着了,但还是要熬到天亮才回去。现在想想,这就是青春啊。
但也就是在大学阶段,我开始真正把电影作为一种艺术来看待。此前看电影跟看电视,看武侠小说甚至漫画,本质上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就是娱乐。我甚至从来没看过一部文艺片。当然,这跟我的学科有关,我读的复旦中文系,又一向推崇自由散漫的教育方式,所以在大学期间看了无数的小说/散文和文艺理论作品。特别是西方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文艺理论当时被大批引进,对我们这些人的冲击是极其巨大的,所有同学开始创作也是受到这股风潮的影响,但有意思的是,我大学开始创作的直接诱因却是因为看过的一部电影。王家卫的《东邪西毒》。
我曾多次跟身边朋友提及《东邪西毒》这部电影对我的影响,但一般人很难理解。即使是文艺青年,也只是认可这部片子可以算一部经典,但哪就到了影响人生的程度呢。但事实就是这么奇妙。看完《东邪西毒》,我激动地回到宿舍里就创作了同名的一首现代诗,同时还写了一篇影评《照亮精神的世界》发在杂志上,几天后,还写了一篇小说《虚构与幻象》。当然,作为一名从小热爱文艺的青年,我以前写过东西,但新写的这些作品跟我以前写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仿佛一夜之间进入另一个世界。大家可以看看这两首创作时间不远的诗的不同画风:
以前写爱情是这样的:《情书》:伤痕累累的时候。心跳停止/喘息声此起彼伏/每一滴泪坠成一朵花/很久以前的几张褪色相片/挂在眼里。。。
看完电影后是这样的:《以可能的方式倾诉爱情》:血注定被交回,这些事情/你知不知道,像空中飞舞的幻影/重重叠叠,发生过/很多次,每次都有一把血凝的/快刀。。。
以前抒情是这样的:《夜雨》风飘了一夜的精灵如你/蜘蛛网狂舞/门外有雨/夜行人的脚步声零碎/林妹妹咏出一曲葬花词。。。
看完电影后是这样的:《东邪西毒》藏青色的脸上消解写作/青年男子头戴鸡冠/从文静的旧匣子中穿出似有流年/剑气纵横。众生皆无语独坐/我堂堂正正面对荒凉。。。
从《东邪西毒》开始,我开始意识到电影的魔力,即电影不仅可以让你看得爽,还可以让你精神颤栗、灵感勃发、思考人生,同时对于电影来说,说什么固然重要,怎么说也是大有讲究的。加上从研究生开始,我们逐渐开始配备了电脑,所以在接下去的六年研究生生涯中,我观看电影的途径逐渐转成电脑,观片的主要类型也转为文艺片,加上日本的恐怖片。我一向认为好的悬疑片或恐怖片是商业片类型中最具有文艺气质的,因为它涉及灵魂。恐怖要达到至深的效果,往往需要很深的人性挖掘,同时要加上好的悬念设置。当时我住复旦南区研究生宿舍,几个朋友分别住在不同角落,经常半夜一起在某人宿舍看完恐怖片后,深夜独自走回宿舍,其时明月在天,四围俱寂,往往一只野猫蹿出,便能惊出一身冷汗。
另外一个记忆是复旦当时有一个内部的电教室,每周四晚上会放一些外国的片子,有文艺片也有一些最新的大片,当时没有大规模引进国外大片,但我们这里能看。很快我又成了电教室看片的常客,一些经典片子像《惊魂记》《最后的莫希干人》都是在这看的。以致于博士毕业时,网上流传一部《淘碟天书》,把文艺青年需要看的一百部影片都列出来了,我看了一下,居然看过了七八成。若干年后,在网上看到一部惊悚片排行榜,除了年代久远的,几乎都看过,我在网上回了,朋友还说我吹牛,但我真没吹啊:)
三
年,外国大片开始用分账的方法进入中国,年张艺谋的《英雄》重启了中国的商业大片,年我开始工作成了一名上班族。这些事件的共同影响,使我工作后迅速走进了电影院,开始享受在电影院观影的愉悦。随着中国电影事业的不断发展,近几年院线的扩张,现在甚至小众文艺片也能占有几天的排片了,这使我的观影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也很荣幸找了一位志趣相投的伴侣,所以结婚以后,观看电影成为我们夫妇相处的一种极佳方式。厦门有几家电影院,每家的特色是什么,3D哪里看,巨幕哪里看,文艺片哪里看,乃至电影院附近哪有好吃的,我们都了如指掌。回家路上,我们还会一路探讨,从剧情谈到理想,人生,八卦。我们观影的品味高低不限,很小众的只有两三个观众的电影我们看得津津有味,比如《水形物语》《撞死了一只羊》《刺客聂隐娘》《山河故人》,一些传统的商业大片我们也会按时打卡,《星球大战前传》《加勒比海盗》《魔戒》《哈里波特》,基本一部不拉。
总体上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对毫无创新的好莱坞式大片越来越无兴趣,更喜欢看一些小众些的科幻电影/悬疑片/生活片,比如《三块广告牌》、《心迷宫》、《黄金时代》、《湮灭》,我看这些片子时,并没有因为他们偏文艺而觉得自己比较高级,而实实在在是觉得比商业大片好看。所以说即使从好看这个角度来说,每个人的观影体验也是不一样的,我们很多时候只是被绑架了,好像电影就一定是某个套路,商业片就好看,文艺片就不好看。其实也并非都是这样。商业片除了感官刺激外,我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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