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假相
它只是一面镜子
——Mr.Nav
-01-
从家步行到海滩散步需要十五分钟,骑上自行车最快只要五分钟。
皮胡的家位于两个海滩之间,西面的海滩设立着一个极小的海水浴场,假期的时候皮胡的父亲会带着皮胡和妹妹皮语去那儿晒太阳、游泳。
但是,自记事以来,父亲从未踏上过东海滩,他告诉皮胡,这东海岸开口很小,两侧有小山隆起各自横立形成关口,呈瓶颈状,海中鲨鱼曾在这里肆虐,镇上居民死伤大片,不敢靠近。但后来不知怎的,关口处水位开始下落,风雨前夕便形成漩涡,鲨鱼进不来出不去,逐渐地,东海岸平静下来,但漩涡的存在仍然是个未解之谜,潜在的隐患使得东海岸无人问津,自然生长。
这座咸腥的潮湿小镇上,当地生长的人们都是黝黑偏瘦的,她们的眼神比起皮胡一家的,更为炽热、坦率。尽管这是皮胡的出生地,但他总隐约地感到自己在人群中被疏离,同类的缺失让他陷入长期自卑。而这自卑无人打扰,便发展成一种拒绝社交的惯性。父母亲一直以来,除了西海滩的周末,几乎都呆在家中打理花园、制作羹汤饭食,母亲常常告慰他会是一个热爱家庭的人,“热爱生活的胆小鬼。”皮胡则在心中悄悄责备他们。
后来一些日子,皮胡发觉妹妹皮语与他们不一样,她是这个家庭的独特一员。皮语在人群的海水中像鱼一样呼吸顺畅,她的乌黑长发直溜溜地亮着光,嘴角总是自然地上翘着,眼神却没有皮胡的那种谨慎和呆滞。每次她拖着皮胡的手回家的时刻,皮胡自认都是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受瞩目的时候了。
皮胡开始对皮语这种独特存在一种期望,周日在海水浴场学习游泳的时候,她像条滑溜溜的小丑鱼,穿过来穿过去,当然,是在陆地上穿梭。她可是个旱鸭子,虽然打出生起,她已经在海边住了十年,挂着泳圈,皮胡一边踩着水一边托起她,她踩着他的手,用力一蹬开,试图漂浮起来,却总是只喝到几口咸海水,眼红红地等海水稳定下来,转过身寻找皮胡。皮胡看着妹妹,他认为皮语的不通水性是她众多的与众不同之一。
有时皮胡也会带着她去东海岸散步,那儿过了十二点就彻底黑了灯,只剩下汹涌的海水拍打沙滩,远处是海浪流动的巨响,但天气好的时候,月光照亮空无一人的东海岸,干净的沙滩上细密的沙粒,光脚踩着比西边海水浴场那儿更舒服,皮语在夜晚的海边也会安静下来,问他一些不着调的问题。
“你知道大海的外面是什么吗?”他们坐在沙滩上一块大石头前面,背靠着它抬头看月亮。
“大海的外面有海岸,有悬崖,有时还有岛屿。”皮胡回想着教科书上画着箭头的彩色图片。
“那大海的里面呢?”她继续问。
“海的里面就是海水啊,往上是天空,往下是海底,有鱼,有螃蟹,有石头山,还有很多我们以前掉下去的东西。”
皮胡讲着讲着,回想起那个关于东海滩的传说。那底下恐怖的尸体和沉船在皮胡的眼前忽然闪现,皮胡并不打算告诉皮语这个传说,她太小了。
“那海水是不是无穷无尽的,我如果掉到海水里面去,没有泳圈,怎么办?”皮语突然小声地转头问他,温暖的小手抓着他的胳膊。
“海水也有尽头,就像漩涡,转着转着,中间会出现一片陆地,所有的小鱼都会躲开,只有大鱼才能在漩涡中生存下来。”皮胡默默地念叨道。
“你见过漩涡吗?”皮语好奇地问他。
“我没见过,快走吧,该回家了。”皮胡心急地一把拉起她,她拍了拍裤子,为了跟上皮胡的脚步大喘着气。
-02-
第二天,皮胡站在窗台看见街道对面的邻居S太太摔上门,从房子里冲出来,直奔车库,母亲拎着水壶在小花园里浇花,悄悄地盯着她看,S太太经过花园时,缓慢降下了车速。
“我听说东海滩上搁浅了一条黑鲸鱼,活生生的,也许还喘着气。镇上好几户人家已经过去分了鲸鱼肉,不一块儿来吗?”她压抑着激动的语气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母亲。
母亲的手在水壶上磨蹭着,说:“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快,带上报纸和厨刀,赶紧的。”女警退休的S太太雷厉风行地命令道。
母亲进门后,踱步到餐桌底下扯出一叠父亲的过期报纸,想了想,又小跑到厨房一把抽出最坚硬的斩骨刀,用报纸包好后,坐上了门口的车。
皮胡看着她们驾车驶走了,从房间里出来在二楼走廊伸着懒腰。他看见父母的房门半开着,父亲或许出门了,阵阵冷风击打着未关好的窗户,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用左脚把房门一脚关上,便下楼去厨房寻找食物。
傍晚,母亲回来了。她异常的兴奋让皮胡和皮语感到荒唐。母亲说,那条搁浅在东海岸上的鲸鱼体积极大,腹部的肉被一刀刀划下,血流渗透到了沙滩底下,像一个宝箱被四分五裂抢劫一空。在快要割到内脏的时候,鲸鱼的肚子里边发出了震耳的呜咽哭声,人们大惊,才不再继续割肉纷纷散去了。
皮胡厌恶地看着桌上的黑鲸鱼汤和炸鲸鱼排,想象着鲸鱼被杀的惨狱。
当天夜晚,小镇警察接到报警电话,到达东海滩,开始调查这具鲸鱼的尸体。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不断弥漫着的恶臭让皮胡和皮语无奈地皱起眉头。但母亲显得非常沉默,在如常地饱食之后,她坐在电视机前打开了当地新闻。新闻上正在直播报道警方目前在东海滩上发现了一只搁浅的未成年鲸鱼,死亡时间约为一周,腹部脂肪、肌肉、皮肤疑似被大型犬科动物咬伤后致使死亡,而腹腔内的食物在高温下持续发酵导致爆炸,目前海滨空气中充斥着恶臭的甲烷等有害气体,警方会采取进一步的调查和处理,希望广大市民此段时间切勿靠近海滩。
“死亡时间不可能为一周。”皮胡插嘴道,但并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复,甚至,在他询问父亲的去向时,母亲也只是带着茫然的眼神看着皮胡。
次日,小镇警方来家中调查,母亲口述当日未出门对案情没有了解。临走时,警官注意到餐桌上的炸鱼排,问之,母亲又答:“炸鲫鱼排,刚给孩子做的。”
警官闻了闻气味,“能让我尝一块吗?”
“当然,给。”母亲爽快地给警官递了双筷子。
当日,警方的调查报告上记录着:经调查,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03-
一周后的深夜,皮语敲响皮胡的房门,她看起来神情抑郁,侧身进屋后对皮胡说道:“我们去东海滩吧。”
“这个时间?”皮胡疑惑地揉眼睛。
“对,我们去看看那儿发生了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疲惫但坚定。
皮胡抓着自己浅黄色的乱发,歪着嘴说:“行吧,你穿好外套,我们就出门。”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从冰箱上拿到一只手电筒,皮胡又打开冰箱拿了两块面包,塞进自己的防风外套里边,黑暗中摸到皮语的小手,穿过客厅打开大门,悄悄地离开了。
皮语打开手电,回望身后的房子,二楼自己的房间窗台似乎有道影子挂下来,她立马转头回正,紧紧拉着哥哥皮胡的手,朝着海滩的方向前行着。
当晚的东海滩上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恶臭,空气中海水的潮腥味拍打着两人的脸,皮语手上的手电照着海滩的沙粒,他们的脚下是红色的新鲜血迹,海面远处漩涡开始扩张,直逼海岸。
皮语放开皮胡的手,“我要进入那个漩涡,你拿好手电。”
皮胡睁大了眼睛,“你疯了吗?你不会游泳,你会死的。”
她笑着说,满是自信的神情,“不会的,你要对我小语放心。”
皮语使劲一甩,便挣脱开了皮胡紧抓着的手,她大步冲向漩涡,没有发出一声呼喊,皮胡愣在那片血液渗透的海滩上,看着眼前黑色的海浪彻底吞没了她。
这一夜,皮胡是海滩上唯一的男孩。他带着恐惧在海滩不远处等待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起,海水恢复平静,而皮语已经完完全全离开了。
皮胡回了家,母亲还没起,他爬到皮语的床上,找到一只父亲的手表,带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母亲踏着木质楼梯,走到皮语房前敲门让他去吃饭,他下楼后,看见桌上是一盘新鲜的炸鱼排。
皮胡坐在餐桌前,回想起昨晚皮语看见的那个人影,以及父亲和妹妹的缺席。母亲没有问,皮胡也没有说。
当晚,皮胡趁着夜色,一个人带上手电踱步到东海滩,他站立在那块石头上,一点点照亮海滩的周围。接着,皮胡跳了下去,趴下疲惫的身体,脸贴近滩上的沙粒石块,闻见了那股熟悉的腥味,像海水又像血液。他起身,扒开沙粒石块,发现一块进了水的皮语的手表。再加速地往下面挖,他停住了并伸回双手,沉默了一会,将沙石推回原处抹平表面。
海面上的漩涡不一会儿又出现了,皮胡脱掉厚重的外套,学着皮语跨步离开的样子,大步地走进了海滩。
次日,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站在窗前看见邻居冲到车库开车出去,一小时后,带着一个报纸包裹着的物品回来了。
那女人穿过客厅,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两块面包,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滑进面包里,她拍了拍裤子上的面包屑,起身走向东海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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