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西兰远北区的临海宾馆睡觉,是可以不放下落地门帘的,面海的宾馆足够宁静,海湾通常无人打搅。从窗户看向海湾,山、海、树的基本结构不变,每日的气温和风向却像是在玩魔术。山海那般多彩,让人不禁联想到印象派大师塞尚的干草堆系列油画。
犹记得某日,一觉醒来,近处的海面银灰色波光细腻,对面山丘顶端晨曦尚浅。几条海豚正从海湾自左向右一跃一跃地缓缓游去,弯背上的鳍如暗色小帆静静穿过淡薄晨雾。这一带海域里的海豚并不少,但它们却并不常出现在远北区的海湾里。
海对面半山丘上的一个新西兰朋友跟海豚接触不少,她甚至有一次跟海豚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一个平凡的下午,她透过厨房的窗户,发现下面海湾里有一大群海豚,她飞奔而去,边跑边喊她丈夫快拿录影机。她跑下海湾衣服没脱就扑进海水,那群海豚竟然没有游开,反而围着她转着圈游,海豚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地盯着她,好像在琢磨着看她要做什么。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轻缓地随着游,当时她穿了一身白色衣裤,倒更像只大水母漂浮在水里。海豚们似乎很放心和她一起游泳,有只幼海豚还游到了她触手可及的距离。她强忍着没伸手打扰,就这么和那群海豚在海里一起游了超过一小时,直到她开始冷得起鸡皮疙瘩才起身离开,海豚们也慢慢游出她的视线。
那个傍晚简直美得不可思议,事隔一年再提起仍然是兴奋不已。
落地窗外,最常见的是海面上时聚突散的鸟群。某个心平气和的早晨,突然就会有成百上千的鸟儿远远地盘旋在前方海面上,远方还有不断翩翩而来的飞鸟。并非因为水下有鱼群而引来鸟群,它们更像是因为天气晴朗而聚在皇家植物园一起悠闲的喝早茶的英国人。海鸟也会突然起飞朝西边矮山或者东面小镇的海湾飞去,它们离去跟飞来时一样突然。海面上从忽而有鸟到突无一只的奇妙景色,每个月总能看到很多次。
近十来年,因玩电脑手机早把我过去的好眼力损坏,现在看远处的鸟儿得借助望远镜才行。望远镜放大的画面里,终于看得清它们是几种不同种类的鸟儿,多数是个头不大、通体白羽黑头的红嘴壳海鸟,还有种体型像小燕子般的黑背海鸟。
海面上阴影移动,大鱼不时跃出水面,砸出许多水花,密密麻麻的小鱼群左右窜逃。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大小鸟儿常常会突然一大群的飞来,在空中盘旋,看准了就一个俯冲刺进海里,将那些小鱼变成它们的食物。一时间,空中海面热闹非凡,隔着玻璃门窗看到的画面生动却无声,激动之下,我就会打电话给住在后面小镇有船的新西兰朋友。我们收拾好钓具和船,开车把小船拉到近处的小码头赶紧下海去,运气好的话,冲到那片海域时,渔民和天空中的鸟儿们,都可各自得到一份美食。
这里的海域里还有一群围剿小鱼的大家伙,它们通常是被毛利人叫做“卡外”的鱼。“卡外”总是成群结队出动,渔船开着引擎兜圈子,渔民手上的钓鱼线头捆绑的金属鱼形钩,在海里拖拽时像是活鱼游动,满身活力的“卡外”追上就是一口。新西兰人过去不太吃这种强悍、肉粗、血多的鱼,多数情况是作钓饵用,几刀粗暴地片下鱼肉,大鱼头和满带肉的鱼骨随手扔回海里,尘归尘,鱼归海,没有一丝浪费。
面对海发呆时我知道,这茫茫大海里还有很多鱼,许多不同种类不知名的鱼悄无声息地在海底游弋、捕猎,生长与交配。新西兰北岛北端的水温较靠近南极的南岛要高很多,那些冷水域的鱼类几乎不出现在这里,南岛海域常见的蓝鳕鱼,用来做川式辣子鱼片,美味之至。
我曾在附近海湾的沙滩上发现了两条巨大圆盘仰面朝天的短尾蝠鲼。它怪异的模样让我想起一种叫黄貂鱼的“软骨鱼”,这种鱼的尾部有极其尖锐倒钩,澳洲著名动物专家斯蒂夫在拍海洋生物影片时遇到这种鱼,不幸被它的倒钩刺刺入心脏,不治身亡。虽然这两条短尾蝠鲼已全然没了生命气息,我还是有点胆怯不敢靠前,索性就让它们留在沙滩上罢,涨潮后自然会有其他海鱼或海鸟来完成食物链。
两天后再到海湾却发现两条短尾虎鲸正在抢食一群软骨黄貂鱼,短尾虎鲸是新西兰海域不时能见到的大型海洋生物,喜欢进入海湾捕食,软骨黄貂鱼也是它们最喜爱的大餐之一。
毫无疑问,虎鲸已经处于海洋食物链的顶端,它们不怕有毒刺的软骨黄貂鱼。在中文里,虎鲸又被译为杀人鲸,其实虎鲸少有在大海中杀人的纪录,反倒是人造的海洋公园把虎鲸圈养起来,训练它们,让它们做各种愉悦人类的高难度动作,大赚门票钱。自由惯了的虎鲸在约束的环境中发狂疯掉的事情真有,还发生过它们杀死训练员的悲剧,说到底,是人之过!
我有幸见过两次虎鲸。一次是某年圣诞节,我们邀请了也在远北区居住的华人朋友们过来做客。午后阳光温和,小孩子们吵吵嚷嚷要下海去游泳,大人们拿着冰啤坐在门前草坪上看海、闲谈。年近六十的老安视力依然敏锐,她突然高声喊道:“两头虎鲸!海对面大约两公里远,你们看见它们的背鳍了吗?”我拿起望远镜一看,对面的深水海湾果然有一大一小的两个三角型背鳍在水面巡游。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虎鲸在海里自由的身影。
还有一次是个暴风雨的天气,无法在室外活动,我便泡了杯绿茶在落地门前面朝大海呆坐,雨水被大风夹裹着拍打在玻璃上,看什么都很模糊。正无精打采时,不远处的海面上有大朵水花溅起,有生物在快速移动,我第一反应便是虎鲸!而且不只一头,约有五、六头虎鲸在集体追杀鱼类。慌乱中,我穿好雨衣冲到屋外草坪上,二十多米远的海水里,虎鲸们呼啦啦地从我左边疾游到右边,在海面上打了好几个转,只见海水翻腾,海水的颜色开始泛红,随后虎鲸们消失在右面的礁石转角处。
能亲眼在新西兰海域见到这一幕,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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